4月一天，我突然收到高中同学发来的电子邮件，老照片里看到了十几年前自己的样子，通讯录却没有自己现在的联系方式。我问老同学，你怎么找到我，他说是百度。 

    马甲生涯 

    我也是。在无聊的时候，打入一个过去朋友的名字，找到他现在的痕迹。加上过了三十，想成名都想疯了，也常常上网搜索自己的名字。我常有这样的时刻，当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在网上出现，自己备受刺激，突然在google里面打入自己的名字，看看出来的是什么，最常见的大致有四种：1）“性先进的亚词汇加工：只许胡折腾，不许折腾胡”；2）研究苏区体育的某客家学者；3）重庆某医院妇科主治大夫；4）一名来自农村的首都劳动奖章获得者。对于最后一名，我尤其遗憾，在北京生活了八年，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位劳模，因为我一直相信自己的名字是独一无二的。其实也未必，一条搜索结果，“姚明曾飚3分打爆3分手大郅，CBA中18个三分”，里面也有我的名字。  

    性先进是我现在的博客，亚词汇加工，sublexical，是自己当年读硕士时的课题，至今还是我的电子邮箱的名字。而马甲的变迁刻画了我的生活变化的轨迹。2003年，我来到英国，沉醉于喝酒交朋友，其中一个中年酒友声称，每一个出国的人都怀着一颗乱搞的梦想，并起名“低调一壮男”。当布里斯托有了自己的中文BBS之后，为了纪念他的诚实和坦率，我就把自己叫做“低调的猛男”。 

    所谓低调是刻意，完全是缺啥说啥的安慰，而猛男才是本质，一个“猛”在于，我头一年做完了博士阶段百分之八十的实验，然后几乎天天在网站上发帖子，谈民主，批评学联。结果，当地80年代来的大陆学生，在布里斯托安家落户，过着安静平和的英国日子，突然看到祖国大地来了一个文风怪异的马甲，一时间纷纷谈论，大呼怎么看不懂现在的中文了。 

    眼看低调是不可能了，为了与谈风云的马甲切割，我给自己另外一个谈风月的ID，叫“爱情课代表”。可惜，英国似乎没什么爱情，只有八卦和同居，没人找我交作业谈功课，不久之后，我就改成了“先疯记者”。此时的我，就开始为很多报纸写报道和专栏，现在回头想起来，自己当时对英国和英文无知的近乎文盲，把票房box office说成著名的“盒子剧场”, fish and chips写成fish and crisp；去过了，但是记不住地名的地方，通称为“最近，我去了一个地方”。  

    在论坛上混成了前辈，在网上折腾累了，再猛就显得不够有深度，于是需要用科学发展观来统筹自己的诸多马甲，否则到最后，我都忘了哪个马甲负责哪种风格的发言和观点，哪个是学术，哪个是风云。 

    于是，就像很多党员出国前把五年的党费一次性付清一样，我紧跟形势，通过换马甲来和祖国大陆与时俱进。在2006年，我起了名字叫“性先进”，并保持着1.0，2.0，3.0的升级热情。2007年开始写毕业论文，我的版本是“性先进：学术元年”，我以为自己会在那一年里，闭关写论文，在学术上会出现一个丰产的元年。不幸的是，元年延期了两年之久，学术一年还没有开始，就变成了现在“胡折腾”时代。 

    所谓的胡折腾，是自己在专业之外，开始大量的写非专业评论。我沉醉于英文的评论，花了很多钱买杂志看报纸，然后很山寨地把那种英语的戏谑、调侃、卑微、戏仿、刻薄，一点点地纳入中文的世界。我在英国逡巡了这么多年，却始终走不出“亚词汇加工”的影子，莫非这真的是命？ 

    超链接阅读 

    如果说马甲是我的网络身份，那么超链接就是我的网络生活。很多年前，当我还是在家乡小镇的时候，我吃过晚饭，会一个人出门散步，绕到一家小书店，买一本散文集或者小说回家，然后放在作业本下面，偷偷地看完。阅读，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在英国也是，只不过我花一天看完一本中文小说，而一本同样厚度的英文小说，可能要一个月。 

    网络提供了阅读新体验。因为写作的关系，我常常花很多时间看资料，而维基百科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也因为它，使得我的阅读变成了超链接的习惯。在维基里面，你可以从一个名词开始，通过链接，把自己引向不可知的人与事。比如，我一度沉醉于香港专栏作家陶杰的专栏，最近他的菲律宾“仆人国家”论，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据说他在BBC干过八年，最后回到香港发展。 

    从他的维基词条开始，你发现，原来周星驰前老板向华强的前妻的绯闻情人是澳门赌王的叔公的外孙，叫李小龙，对，就是那个李小龙，也就是说他和何鸿燊是远房表兄弟，这一显然对李小龙和赌王的刻板印象，是一个巨大冲击，在我心目中，前者永远停留在“李三脚”加“勾漏手”的凌厉身手，而后者总是一副老谋深算，还有四房姨太太的枭雄形象；而这前妻的舅爷曾经在西安抓过蒋介石，史称西安事变，舅爷大名就是张学良。 

    通过维基，你会发现，被抓的抗日领袖蒋委员长，1929年在日本时候，拜见日本黑龙会会长头山满，居然被挤在人群的一角，靠边站在泥地里，眼神里流露出未老先衰的疲惫。有志于殖民中国黑龙江的黑龙会，却为侵华战争打头阵，它培养了一代女谍川岛芳子，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密友宫崎寅藏就是这个组织的元老。 

    这种阅读就是超链接方式。通过超链接，你可以类似自由联想的方式，去看待这个世界的知识。这也许是网络时代的阅读。除了文字，我还可以通过youtube看到更多资料。记得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在实验室上完班，大家都回家了，于是我把门关上，按照一篇回顾八十年代大陆武打片的网文，把少林系列重新回顾了一遍，当窗外的塔钟指向十二点时候，学校保安来敲门的赶人，我已经看完了当初觉得最神秘的《八百罗汉》。 

    从马甲到超级链接，身在英国，和中国并不遥远，只不过从一个中文网吧，到了一个没有防火墙的中英文网吧。在上个世纪末，北京大学南墙，曾经有一个叫做飞宇的网吧，租下来几乎半个南墙，在京城开出无数个连锁，那里面曾经有一个被媒体称为“中国的比尔盖茨”的北大学生，我一个师兄告诉我，也许互联网是他这一辈子仅有的几桶金之一，而我还只误以为，电子邮箱就是把主机箱拆开，从里面可以拿出信来。 

    突然有一天，飞宇消失了，开满了商店的南墙又变成了光秃秃的一道墙，中国的比尔盖茨也不知所终，师兄开始炒股了。如今，世界迎来了新一轮经济危机，而我却在英国写下了这样的文章，这就是我网络人生的一瞬，就好像你无法预测超链接会把你带到哪里。幸亏还有Google，我可以不断地搜索自己在这个虚拟空间的坐标，还有一些失落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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