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华侨朋友的帮助下，记者近日来到法国东南部的格勒诺布尔市，采访了六十多年前的中国留法学生、九十高龄的马民元先生。在法国，要找一位像他这样旅法半个多世纪仍健在的中国学子，并非是一件易事。

马先生的家在格勒诺布尔市区的一幢公寓楼里，室内宽敞，墙上挂满了“八骏全图”、“太湖全景”、“仙女下凡”等中国意境的画。一他家，他首先问起籍贯，然后拿出一本五年前出版的《中国地图册》，因为翻了多的原因，地图册已经很破旧了，有几张甚至掉下来了。马老指着地图，操一口浓重河南口音的普通话说，我是在“三国演义”中火烧新野的新野出生的。

他生于一九一一年，前不久刚过了九十岁生日。

六十四年留学生涯

马民元出生的年代，正是中国第一批勤工俭学学生踏上法兰西土地求知识、求真理的时候，这个留学潮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四十年代，其中涌现出不少著名的学者和政治活动家，成为当今留法中国学生的榜样。

马先生在河南开封度过了小学和中学时代，后来到上海，读了两年的劳动大学。一九三七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当中学校长的父亲把马民元送上了赴法国的轮船，希望他学成后回来，报效国家。马民元先来到中国学子聚居的里昂中法大学海外部读数学，后又读了电机工程，并获得工程博士的文凭。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阻断了马民元回国的路，他只好到一家法国工厂打工，以求谋生。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马民元终于未能回到故国，在这个工厂一干就是二十六年。一九七一年，他退休了，直至今天。

马先生说，到四十四岁时，我知道此生恐怕再难回去了，才娶了个当教员的法国女人为妻，他也入了法籍，太太几年前过世了，几个孩子也都成家立业。平时进出，依然自己开车，一个人日复一日就这么过。

往事历历

马民元说，他每天的事情，就是读书。在他的家里，记者看到有出版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线装书《十三经》，里面密密麻麻作了很多读书札记。书柜里，更是满满的书：左拉全集、金庸武侠小说、河南文史资料等等。

退休三十年时间，因为潜心读书，颇有心得，于是有机会就去做演讲：论语、易经、宗教。在他的书柜里，记者数了一下，光是论语的书，就有十九本！除了三本是法文版的，其他全是中文的。

马先生至今还保留着一九三七年留学时带来的箱子，箱子表皮有点破了，但开启还是非常灵活：里面除了放着来法时做的西装和他太太的红毛衣外，还有一瓶药和一大堆明信片。马老说，这瓶药是当初留学时从上海买的“燕医生补丸”，保留到现在。

明信片中，有日本和英国的同学寄来的，也有上世纪三十年代从中国寄来的。另外有三张，画面是大海上航行着一艘像泰塔尼克号一样美丽的大轮船，马老说，当初，我就是坐这个轮船来法国的呀！

马先生还拿出“里昂中法学院今与昔”、“里昂中法大学博士论文目录”、“里昂中法大学海外部同学录”等资料给我们看，指说当时同学的情况，以及现在他了解的在世的同学情况。在他的同学录里，有潘玉良、常书鸿等名人。说到潘玉良，他说有一年，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过农历新年时，碰到她，当时她已经有白发了，大家互道了新年好，其情其景，依然历历在目。

泪眼忆往事

说到老家，马先生说，家中的弟弟、妹妹等在一九八二年和一九八六年来法国探望过他。

为何那么多年没回老家看看？马民元说，刚开始他也很想回国。他曾经托茅以升等把他的博士论文带回去，看国内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可做。后来在周恩来总理去日内瓦开会时，他也给周总理写了信。但因为很多原因，回国之事一拖再拖。当马先生说到钱学森曾经找过他父亲，说“你儿子的工作有相当价值，希望他能回国”时，马民元禁不住热泪盈眶：钱学森到我家去，是我家的很大光荣，我也终于让我的父亲知道了，他儿子在法国是做了有意义的工作的！他轻轻擦去了不断溢出的眼泪，最后终于泣不成声：我从一九三七年离开中国后，父母过世，都没有能再回去。

平时最开心的，是和当地华人社团“熊猫会”的歌唱团员们在一起联欢的时候。马先生拿出他今年生日时拍的跳舞照片说，我和我太太，当年就是在舞会上认识的呢！下次你们再来，最好是春节，我请你们跳舞。

记者怕马先生太累，请他休息一下，可他不肯。“人生能有机会再说这些，真难得！真应验了中国人的古话：人生何处不相逢！”记者一抬头，忽然看到他家里还挂着“床前明月光……”那首诗。“那么多年不回去了，你最想念什么？”“哈！北京东来顺的羊肉饺子最好吃了！六十多年前吃过，现在只有在梦里想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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