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医生之家”并非诊所。它原是麦医生的住宅,后来捐给了大学用作学生宿舍。那是一幢苏格兰乡村风格的大宅院,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嫩黄色的石墙在岁月的熏染下变成了越来越老成的深褐色,倒是攀在墙上的老藤不断抽出翠绿的新芽。
三层数的大宅里住着十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房后有一个很美丽的花园。春夏交接之际,满园的鲜花争芳斗艳。每当花开花谢就引来女同学的叹息。秋风吹拂的季节,园里的两棵果树挂上诱人的青苹果。男同学急不可待地摘下果实,女同学加上蜜糖和奶酪,烤成苹果饼,大家一起分享。在这座天堂般的花园里,人人都那么友善和健康。
我的房间在第二层,左边的隔壁住着恬娜。她来自意大利中部,是个典型的拉丁姑娘,有着阳光色的肤色和性格,天主和美食是她生活中的两大支柱。她是宿舍里的“开心果”:圆眼镜里总是镶着一对笑瞇瞇的“月牙儿”;圆圆的身体像一个大气球,飘到哪,笑声就传到哪。
在我右边的隔壁住着基默。他来自英国南部,是一个特别有型的“鬼佬”:头发染得漆黑发亮,用发胶黏成一撮撮、直挺挺的小尖塔,好象头顶着一座黑色的哥特教堂;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一丁点血色,显得一双深陷的眼窝黑洞洞的;骨感的肩膀上挂着一套宽身的黑色衣裤,像是巫师的法袍。倘若给他一支长把扫帚,说不定他会骑上飞走。
早上起床,有时我睡眼蒙眬地在门口碰见鬼里鬼气的基默,准会被他吓得“醒”过去。但如果碰到的是恬娜,那一天就会在笑声中开始。所以,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我会赌一赌第二天早上会先碰到谁。
冬天的爱丁堡,下午三点半钟,老天就拉下了夜幕。我从图书馆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厅的挂钟已经皱起眉头,指着十点十分。我去厨房找东西吃,又碰上恬娜在那儿翻雪柜。我们烤了几片面包,坐在桌旁边吃边聊。她告诉我,过去她像许多现代西方青年那样,不相信神,但是一段亲身的经历使她确信上帝的存在。
原来,恬娜曾经体弱多病。有一次她生了病,虽然看了许多医生,但是病情反而越来越重,打针吃药都不见效。最后,医生断定她无药可救,放弃了治疗,并且通知她的家人准备后事。恬娜的母亲望着奄奄一息的女儿,无论如何不忍心放弃自己的骨肉。她拒绝了医生的建议,也不理睬其它亲属的劝告,天天跪在女儿床前,虔诚地向上天祈祷,求圣母和耶稣救回她的女儿。两个星期以后,奇迹出现了,恬娜真的逃过死神的镰刀,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我沉浸在这个催人泪下的故事中,仿佛看到恬娜的母亲望着渐渐苏醒的女儿,轻声地说──“嗨!”基默的母亲在向我们打招呼。她脚步轻飘飘的,走进厨房的时候,我们竟没有发觉。她盛了杯水,又轻轻地消失了。
三天前,基默的母亲来爱丁堡探望儿子。她看上去是一位传统、保守和正常的妇女,但她不像其它探访的家长那样愿意和同学们交谈,而是尽量回避大家。即使碰见,她也只是点点头,轻轻地说声“嗨”,脸上挤出的笑容带着苦涩。
基默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到来而改变那副“哈啰喂”的鬼样子。周末的晚上,同学们围在厨房的大桌子旁,边吃边聊,基默不停地讲俏皮话逗大家笑。我问他最近是不是很开心?他以乎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说,妈妈来了,你当然高兴了。他的白脸“唰”地变成黑脸:“我恨我妈!”
听到这么冷冰冰的话,满屋子的人都冻僵了。后来我发现,“我恨”是基默的口头禅,而且恨的东西无所不有。他会说:“我恨女王!”“我恨西红柿!”“我恨这鬼天气!”
渐渐地,我注意到街上有一些与默基相似的青年人,身上也穿着黑衣黑裤,头发也是那种“怒发冲天式”。这些人就是英国大名鼎鼎的“崩客”。我在国内的时候,由于信息封闭,因而对英国的社会和文化完全不了解,以至现在与“崩客”朝夕相处,还茫然不知。这些青年人既对现实失望,又对未来感到彷徨,于是采取反主流的行为发泄对现行体制的不满和愤慨。主流社会则把他们看作是一群失去信仰和价值观的“黑羊”。
在我留学的年代,中国的改革正“摸着石头过河”,市场经济引起的“信仰危机”使许多青年人困惑、焦灼,既不想再作井底之蛙,但又不知道井口外有多大的天儿──“你有什么信仰?”恬娜的问话像是投进井水的石头,在静静的夜晚发出清晰的回响。思绪被一下子拉回现实,我有些六神无主,赶紧掩饰说自己是个“无神论者”,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恬娜听了之后,倒吸一口大气,镜片后面的一对“月牙儿”变成了两个大大的“满月”,紧接着是一连串惊诧的问题:“无信仰?天啊!那你怎么生活呢?睡觉前向谁祈祷呢?”
面对她如此强烈的反应和夸张的表情,我也很惊讶,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过去我也作过祈祷。在“文革”时期,我和十亿中国人一样,每天要向“伟大领袖”一早一晚“祈祷”两次,按当时的时髦讲法叫作“早请示,晚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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